资治通鉴|一百二十、新朝改制(下)

  • 2022-06-29
  • John Dow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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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张旗鼓的改革,在中国历史上也不算少。比如战国时期的商鞅变法,北宋王安石变法,明朝的张居正变法,等等。几乎每次改革都很艰难,没有哪一次是一帆风顺、畅通无阻的。这很正常。因为改革的出发点就是要解决社会的问题,而解决问题往往意味着要危害到一些人的利益。而改革者,也大都没有好下场。

  不过,在绝大多数情况下,改革倡议者被后,继任者看到改革所取得的进步,往往会将改革主张保留下来,从而让这些改革对中国历史发展继续施加有益影响。从某种意义上说,改革者失败了,改革却没有。

  这次改制中最重要的主张莫过于“王田制”和“奴婢私属”。这两条主张本身很好:针对西汉当下的问题,直指土地兼并、奴婢买卖这两大危害社会稳定的最严重问题;而且,具有朴素的社会主义和人文主义思想,在当时可谓是“极为先进”的理念。

  然而,这两条却是所有改革主张里最短命的。公元9年推出,公元11年就被取消,前后施行不到三年。

  王田制的目的是在于弥合社会各阶层因财产所造成的贫富差异,这就势必会涉及到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即,土地的重新分配问题。有一些人会因此得到土地,他们自然是高兴的;而有一些人则会因此而失去土地,他们当然是不高兴的。我们前面讲过西汉末年的社会背景,后一波人是“抢饼”游戏中的赢家,在当时是上层阶级,是位高权重的人,而且是“抢饼”这个过程中拥有先手的人。这就意味着如果在没有任何外力干涉的情况下,他们能够继续抢到更多的“饼”——不仅不会失去,还会得到更多。如今你新帝登基,发一道诏令,我的财产非但不能增加,还要大幅度减少,那我肯定不愿意。

  奴婢私属也是一样。原本,奴婢是个可供买卖的商品,不仅有使用价值,还能保值抗通胀,颇有点“投资品”的意思,对于那些大户家庭是很好的“资产”。但奴婢私属后,财产属性被去除了,虽然使用价值还是有的,但就没有投资意义了,再加上每年还要持续支出成本,养活他们,甚至还要给他们养老送终,这就使这一优质资产变身成了所有者一项负担极为沉重的“负债”了。如此一进一出,大户人家的财产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当然也对此怨声载道。

  更要命的是,这帮人中,为数不少还是王莽上位的有力支持者。大家可以揣摩一下他们的心态。他们之所以支持王莽登基,一方面是他们“相信”王莽能够比刘汉更好地带领天下走出困境,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投机行为——是要获得回报的。回想当年刘邦打下天下后大肆封赏功臣,这些人心里自然也有杆秤。而如今他们什么都没得到,还要面临资产缩水、割肉给穷人的境地,自然更是一万个不愿意。

  且慢,我们之前不是说过,王莽上位的支持者不都是儒生阶层吗?他们难道不应该和王莽抱持着同样的理想和高尚的人文主义道德情操的吗?为什么反而成为了这样一次“高尚”的改革的阻碍因素了呢?

  理想是令人向往的,当且仅当它是处于一种朦胧的状态中,人们只能看到它美好的一面的时候。但当理想真正走入现实的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它有这样那样的负面影响,要你作出各种各样的妥协,你就会开始考虑投资回报问题了。

  人是向往美好的,这点没有问题;但人性更是趋利避害的。如果你自己生活得很好,身价数十亿,在北上深拥有多处豪宅,有事没事为慈善事业捐个百八十万的,你当然觉得没问题,还能从这种慈善捐赠中获得满满的“自我实现”的感觉;但如果有人告诉你,现在社会贫富差距很大,很多穷人吃不上饭,要你拿出全部财产,不,哪怕是一半的财产,送给穷人,帮他们立业,大多数人就会找各种理由拒绝,崇高的道德感刹那间就消失了。

  王莽的问题就出在了这里。他自己在克制个人方面有极为强大的能力,这让他错误地以为其他人跟他一样,能克制住人性中与生俱来的对财产的“贪婪”。这让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改革主张对于既得利益者的严重伤害,最终致使这些主张仅坚持两年多就彻底流产。

  失败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这一次的改革尝试让曾经拥戴王莽的上层集团成员认识到了王莽的“真实意图”,从而对他产生了隔阂。这使得王莽的执政基础从他即位之初就产生了严重的裂痕。

  话说回来,土地改革,王莽并非是中国历史上的唯一尝试者,其他也有成功的案例,为什么王莽这次失败了呢?

  还是回到“人性”这一点上。改革要想成功,必需利用“人性”,顺势而为。既得利益者要保护自己的利益,不愿推动改革,这是“人性”;但是那些预期能从改革中获益的人,则恰恰相反,有充足的动力去推动改革。所以,成功的逻辑便是,激发潜在获益者的人性去遏制既得利益者。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土地改革虽然看上去只是个经济领域的资产重新分配问题,但实际上却牵扯到很多复杂的利害关系。这需要设计者在出台经济改革政策的同时,设计并施行配套的政策,双管齐下,方能达到最终效果。想当年,我们搞土地的时候,研究了多少年的农村问题,政策也根据不同地区、不同时代背景的要求调整多次,下派和培养了为数众多的农村工作组和农村干部,经过多年的努力,才真正在全国范围内落实了土地政策。这绝对不是简简单单一封诏令就能摆平的事情。

  有。主要包括了官名变更、地名变更、行政区划的调整,等等……简单说,什么不重要,王莽就改什么,是“脱实向虚”的典型案例。

  王莽之所以要改革币制,最重要的目的还是想提振中央财政的实力,丰盈国库。王莽上台前后,封了很多的爵位,同时军费激增(对内叛乱,对外震慑匈奴),加之国内又各种灾害不断,都对中央财政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所以想通过收回铸币权、改革钱币提升财政收入,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由于币制改革在操作过程中太过混乱,导致这一改革在事实上成为对天下财富赤裸裸的“盘剥”。

  币制改革第一次发生在公元7年,王莽在推出了刀币的同时,还下令规定列侯以下不准私藏黄金,规定百姓在指定期限内送交御府,可以获得与黄金相当的代价。但是,黄金收上来了,代价却始终没有支付。

  随后几次币制改革,几乎每次都是用新铸的劣质货币去代替质量较高的旧币,而且货币与货币之间的价值比例极其不合理,这导致了新朝的货币制度非常混乱。毫不夸张地说,每一次货币改革,都对百姓的财产是一次洗劫。直接后果就是政府信誉丧失,国家经济崩溃,百姓无以为生,民怨四起,最终忍无可忍,揭竿而起。

  对于社会中上层人来说,王莽的所作所为也对他们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损害。刚才说过,王莽登基前后,封了很多爵位,还恩泽天下,给支持他的人签发了大量的空头支票。大家都等着王莽上台以后能兑现支票,一夜暴富呢。

  谁想,这些支票开得太大,中央财政无力负担;更过分的是,王莽认为,他的改革理想要重于这些阶层的呼声。他下诏说,在新制度确立以前,都不发放俸禄——这一状态持续了将近十年。空头支票不兑现也就算了,如今连赖以为生的俸禄都拿不到了,你让他们怎么生活?

  那没办法啊,很多有点实权的人就干脆通过自己手里的权力来“谋生”,作奸犯科、鱼肉百姓;而那些没有实权的人,虽然名义上都是很风光的“xx侯”,但也不得不放下身份面子靠给别人打工来过活。如此大的落差,怎一个“惨”字了得。

  王莽的不接地气还反映在他太理想、不务实上。他认为只要制度一确定,那么天下太平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所以花了极大的精力去思考如何划分地域、制定礼仪、创作乐教,让这些方面都能符合儒家经典的说法。为了这些并非紧迫重要的事项,公卿大臣每天从早到晚的进行讨论,连年都不能作出决断,导致王莽政府从上到下都没有时间去处理诉讼冤案、民生民本等百姓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此外,王莽还有很不好的管理习惯——非常专权。这跟王莽的过往经历有关系。他看到自己从前因专权而取得了汉朝政权,所以如今当了天子,也总想自己包揽众事,而只让底下的官员按他的政令办事。这让所有的事情都集中到他一个人头上。而他的另一个习惯——喜欢变更政令——则使得前一个问题造成的负面后果变本加厉了。这使得政令的数量大大地增多,以致前面的事情还没有完,后面的事情又赶上了,昏乱糊涂,没完没了。王莽自己虽然很勤政,时常在烛火下办公,但也抵不过这么瞎折腾,往往直到天明还没有办完,损害了身体健康不说,对全国的行政运转更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除了上述两个问题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方面不得不提。那就是王莽缺少一支能打硬仗的、忠诚可靠的官吏队伍。

  上面讲了,王莽以制度未确立为由,常年不给官员发工资。这显然大大打击了官员正常工作的积极性。原本大家挤破头当官,就是为了能出人头地,实现自己事业上的理想,如今突然发现,自己连饭都吃不饱了,快饿死了,那还怎么干?没办法,为了活命,官员们只能以公谋私,转移矛盾,通过压榨老百姓来给自己赚工资。官吏用残暴的手段建立起自己在当地的威严,并钻中央政令的空子去侵占民间财产。史载,当时,凡事要在政府机关办点事的,必须层层贿赂,完全浑浊了是非,百姓前往朝廷的人很多,但最终大都不了了之,无法得到解决——变相默认了这种官场生态。无论是富人还是穷人,在这样的高压威逼下,都无法正常过活,最终都走上了叛乱的道路。

  没钱还只是一方面。中央对各级官员的考核还异常严厉。改制嘛,有很多法令发生变化了,那么,中央就需要派出各式各样的巡视组去检查督导各地的落实情况。王莽向来就对底下的官员缺乏最基本的信任,在检查督促方面,当然是变本加厉的了。于是,这些派驻郡和封国的中郎将、绣衣执法,就打着中央检察工作的名号,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势,互相检举。加上官吏因为没钱而犯罪太多了,所以王莽还倡导这种互相告发的行为。官场官不聊生,社会风气也越来越差。

  由于上述这些原因的叠加,王莽改制推出后,没几年,原本朝野一致的拥护声很快就逆转直下,变成了一致的反莽声。王莽的支持基础丧失殆尽。新朝刚诞生就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局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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